既然成了审判官的夫人，那么必需融入所谓“夫人们的聚会”。
白桦重开前没少应付五花八门的女人，自然觉得自己处理这种场合，游刃有余。
但她显然错误预判了场景——刑场上和饭局中显然是两种不同的状态。
白桦本以为是轻松愉快的交谈，等穿上令人窒息的束胸，踏上走两步就会崴脚的高跟鞋，最后拜托老约翰的孙女帮忙化妆，盘起复杂且麻烦的头发……
看来应付饭局还是比提刀追凶难点。
一套流程下来，白桦已经折损了一半精神。
等到白桦颤颤巍巍的下马车，夜幕已悄然落下，灯火点点亮起。
无声的戏码已经在黑夜的掩盖下拉开帷幕。
空气中缓慢弥散着浮动的暗香，夫人们大多提前进场，空气中留下了他们走过的痕迹。
白桦握着扇子，在脑中飞快过了一遍各位夫人的信息。
高跟鞋敲打地面，哒哒作响。
“白，你的任务是“与审判首席夫人建立友谊。”
“等等，怎么突然给我塞任务！”
“因为——”
好死不如赖活的声音戛然而止，面前的门被缓缓推开。首席夫人爱思罗格微笑着，站在打开的门后凝视着她。
“看，我的感觉很准的。”她小步向前，亲热的挽起白桦的手“一开门，你果然到了。”
白桦的面色刷的惨淡下来，原本从容的步伐变得僵硬。
当年如父如兄的首席审判，在得知爱思罗格夫人的死讯后，提着他的领子，拖拽着将他丢进了绞肉机。
其实用简单的魔法就可以让自己死的痛快，但首席还是选择了延长痛苦。
这或许就是当年审判议会对自己这个“罪人”做出的最后判决。
平心而论，当下，白桦是无法心平气和的与首席夫人交个朋友。
“听千会说，你叫白桦，”爱思罗格回首冲她一笑“我叫你小桦行吗？”
白桦挤出笑容：“当然，夫人。”
爱思罗格抬起眼睫，翠绿的眼眸在灯光下光华流转：“我叫爱思罗格，你是千会的妻子。和他一样叫我姐姐吧。”
她挽着白桦，低声交谈的夫人们看着二人进入，识趣的停止了交流。
“白桦是异乡人呢，头发的颜色和千会一样是纯黑的呢。” 爱思罗格的声音轻轻的，她拿出精心包装的礼盒。
其他夫人见状。纷纷围上来，手中捧着这位新夫人的礼物。
“你年纪好小哇，看来我挑选的首饰有些不合适了。”琥珀蔷有些可惜，在送上首饰的同时摘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项链“这个也给你好啦，他们说这个是至高神女儿为爱人留下的泪水，澄澈干净，适合少女，我看就非常适合你。”
另一位同琥珀蔷年龄相仿的少女探头：“就这?”
白桦看着她微颤尖尖的耳朵，心说这位应该就是来自精灵之乡的天才炼金术师薇薇安。
薇薇安一边掏出魔药，一边回怼琥珀蔷：“我家没什么钱，只能炼些不值钱的小东西。”
她把手中泛着蓝光药水的小瓶子交给白桦：“这个是精灵一族检测情侣是否相爱的魔药，你和你丈夫一人喝一口。能携手白头。”
琥珀蔷冷笑：“不相爱就穿肠烂肚是吧？嗯，也是另一种意义的白头偕老。”
沉默寡言的副席夫人奎茵站起身，合上了一直翻看《神谕注》。
白桦重开前就认识她，她是审判议会中唯一一位女审判的妻子兼秘书。
一般见到她，就知道艾达马上要找自己麻烦了。
这位面无表情的但举止得体的女人，总会用漂亮的修辞交接成堆的任务。
只要她来过，整个三席击杀魔物的数量能翻一翻。
奎茵走上前，指了指脚旁的一个大箱子。
白桦咽了咽口水，心脏条件反射地加速。
“一箱精选《神谕》手稿，我亲自誊写的。三席夫人，祝你新婚快乐。”
她僵硬的说了谢谢，弯腰拖动一番，最后顺势把这箱废纸踢到桌子下面。
温和得体的红叶送上了亲手制作的小点心，年长和蔼的穆连送了一盆自己栽种的千日草。
气氛在一声声祝贺中缓和下来。
薇薇安和琥珀蔷研究着新的糕点，不时发出吃吃的笑声。
红叶泡了一壶茶，和穆莲一起细品。
疲惫的奎茵支着头翻看着手中的神谕，爱思罗格用手帕遮掩着，轻轻地咳嗽。
诸位审判议会的夫人仿佛都有自己空间。
这层空间就巧妙的将外人隔开了。
白桦坐在角落。
她偷偷看着举止端庄大方的红叶，尴尬的调整着自己的坐姿，一点点将岔开的腿并拢，并偷偷的调整脚尖角度。
全是姑娘的场合，让她这个活了十几年的硬汉相当不自在。
爱思罗格率先打破僵局。她侧过身，问白桦是否有想好在教会担任什么工作。
审判官的夫人在教会担任神职规矩约定俗成。
像直接进入审判议会的奎因和自发研究炼金术的薇薇安才是少数。
白桦心中早有打算。
她要每天监视着白千会，好让他少捅娄子。自然不能现在就进入教会养老摸鱼。
她推脱道自己还没想好，打算回家和白千会计议一番。
说完后还故作娇羞的低了头。
她在心底为自己的表演打上满分。
薇薇安和琥珀蔷一齐跳出来，一个热情的推荐唱诗班，一个热情的推荐修女，红叶也说忏悔室也需要一位善于倾听的圣职。
作为主讲的穆连温和笑着，奎茵明显不想参与，把书翻过一页。
白桦头昏脑涨，嘴上糊弄：“能侍奉至高神是我的荣耀！”心中懊恼不已，说到底就了，不该靠近任何全是姑娘的聚会。
现在的白桦，感觉自己就像个穿着偷来的裙子，画着吊诡妆容，伪装成女人的变态。打着新婚的名义潜入夫人们的聚会。
听着头昏脑胀的内容，端着意义不明，现学现卖的礼仪。
脑子里却想着裙子底下空荡荡的，凉风吹过，胯下一凉，还是蛮冷的。
白桦有且只能糊弄着，整场带着假笑与敷衍的晚会让她心力交瘁。
“哦，对了。薇薇安，怎么不让小桦看看她的命轨？”爱思罗格撑着头“今晚薇薇安这样优秀的炼金术士在场，不如现在看看？”
白桦僵住了。
上辈子他也测过命轨。这东西说浅了和自己的魔法本源环环相扣，说深了和我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。
当年出现的命轨是闪着寒光的镰刀。
当时命轨师就说自己会命丧于此。
白千会年少时不屑一顾，后来发现自己的魔法本源就是一把银月镰。
现在回头看，绞肉机给自己的身体拆的家，也算是刀了自己。
“行哇，”薇薇安来了兴致，她翻开魔法书，撕下一页轻轻一弹，碎裂的纸张迅速液化成型，一团流动着的无色灵体缓缓在她的手上漂浮。
“这是我的魔法本源，别怕。直接摸上去就好。”薇薇安将灵体向前递了递。
爱思罗格的嘴角永远挂着完美的笑：“试试看？薇薇安是这方面的行家。”
白桦点头，僵硬着伸出手，极快的摸了下无色灵体。
灵体立刻停止了流动，开始急速膨胀。
刺目的艳红射出灼人的光彩。
白桦瞪大了眼睛。
失去双腿的自己在爬行。
准确的说，是失去双腿的白千会匍匐在地，缓缓爬行。血迹拖拽，刺目惨烈。
白桦脸色惨白，她不明白这个命轨。
是自己的魔法本源，还是最后无法改变的惨死结局？
“哇！好多玫瑰！”琥珀蔷喃喃。
白桦难以置信，她瞥了眼琥珀蔷。
再回头，已经是蓬勃的玫瑰挤满了整个命轨。
“是至高神最爱的花啊，”爱思罗格赞叹“是被神祝福着吗？”
白桦手脚冰凉，她敢保证，那个蠕动的躯体，分明就是断了手脚的白千会！
她求助似的看向薇薇安。
“我，我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命轨，”薇薇安十分为难“我去问问别的命轨大师……玫瑰挡住了命轨的情况，不应该的……”
白桦死死盯着这个被玫瑰覆盖的命轨。
自己蠕动的样子冲击性太大，让她没法再顾及其他。
死亡，至高神，或者是与自己签订契约的邪神。
总有一个原因，改变了自己的命轨。
但结果还是令人失望。
奎茵看到她的面色青白，面无表情的安慰道：“至高神最爱玫瑰，你必然会得到他的眷顾。”
穆连也拍拍她的肩膀：“我看啊，这命轨已经说啦，你会和相爱的人走到白头。”
来自蔷薇城的琥珀蔷相当羡慕这花团锦簇的命轨。
她有些惋惜的喟叹：“上次见到这样盛大的场面还是在蔷薇城的蛇床仪式上。我搬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，只听说那边的机械核心出现裂缝，原本用来祭祀的花死了一大半。”
薇薇安皱眉，尖耳朵极快的动了动：“我一直不喜欢机械核心的建造……明明魔法可以干的事，却要依靠那些铁块。”
“拜托，不是所有人都像你用魔力和吃饭喝水一样轻松，”琥珀蔷拿起一块糕点“更多的普通人还是像我一样连魔法本源也感应不到。”
“机械核心还是利弊兼备吧，”穆莲看向奎茵“听说最近机械核心的排放数据有波动？”
奎茵点头：“机械核心每年都有做相应的检查，今年秋冬排出的废料已经多次不符合标准了。虽说多次排查，目前没能找到主要问题。”
白桦回了神，心中腹诽，自己最后的几大块还被送进去当燃料点了。那废料品质不复杂才出了问题。
“问题总是要一点点处理，”爱思罗格喝了口茶“放心交给审判议会好了，事情会妥善解决的。”
后面的交流大多乏善可陈，衣服首饰，保养休闲，养猫逗狗拉拉杂杂，琐琐碎碎。
白桦摸不着重点，插不进话题，喝茶喝的胃里反酸，束腰勒的自己吃不下糕点。
如果不出意外的话，应该出意外了。
比如脚又破了，比如自己刻意回避着和爱思罗格夫人的交流。
薇薇安浅浅的打了一个哈欠，这场熬人的宴会也即将接近尾声。
白桦沉默的跟在诸位夫人身后离开，摆烂一般拖着高跟鞋磨蹭。
有的夫人登上了回家的车马，有的审判官与夫人挽着手散步回家。
白桦有些后悔了，她确实应该答应老约翰接自己回家的建议。
正当她走神之际，爱思罗格夫人折返回来，找到自己。
“小桦，你也不必着急，”她有些累了，声音都带着淡淡的疲惫，但眼睛还是明亮“不必将视线囿于夫人的身份，完全可以试试见习审判的遴选。”
白桦道谢，目送她走到一架马车前。
坐在车内首席伸出手，包住爱思罗格纤巧的手。轻轻一拉，爱思罗格就像蝴蝶一样，轻巧的上了车。
白桦有些难过，知道一个人的死期后，短暂的相处也不再平静。
四下无人，长街空荡荡的。
“叮——任务失败”
“失败惩罚，哭泣。”
“希望白吸取教训，再接再厉。”
白桦只觉怒从心头起，怒骂赖活不讲武德，猝不及防的发布任务。
自己能完成才是半夜上坟去见鬼。
但惩罚没有因她的怒骂停止。她眼眶发酸，眼泪止不住的流。
白桦感觉十分尴尬，摸出手帕想要悄无声息的熬惩罚。
她叹着气转身，打算先走回家再说。
一抬头，就看到悄无声息呆住的白千会。
他欲言又止，一双手反复笔画，好像刚刚复健成功。
白桦感觉心累，不出意外，白千会这个憨子应该是误会了。
“别，别哭了，我来就是接你回家。”
“我没有，我不是，听我说……虽然说来话长。”
夜晚才刚刚开始，这对小夫妻有时间相互解释。整座城都安静下来，只有机械核心仍在不停的运转。
现在，它成了整个放逐之城看上去最有活力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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